当地时间2023年11月14日，韩国首尔，为防止臭虫扩散，首都铁路车辆工作人员正在对地铁设施进行消毒防疫。视觉中国 | 图

站在臭虫的视角，这是一个因疫情憋闷了三年，在2023年重启旅途的故事。

从2023年8月法国开始，臭虫已在欧洲、亚洲多国掀起恐慌。据韩联社11月8日报道，韩国报告了30起疑似或确诊的臭虫感染事件，政府宣布成立臭虫联合应对指挥部，向臭虫宣战。

臭虫又称床虱（bedbug），绿豆大小、臭气难闻、昼伏夜出、专吸人血。在20世纪60年代，它曾是和苍蝇、蚊子、老鼠齐名的“四害”之一，后因滴滴涕（DDT）等化学杀虫剂的问世一度销声匿迹。

作为一类靠吸食人血为生的无翅昆虫，臭虫的长途旅行通常是借助行李箱这个载体完成的。

它通过二氧化碳、热信号和人体气味识别寄主，循着“人味”钻进行李箱缝隙，躲进带着汗液的脏衣服里。等到行李箱再次开启，臭虫可能已经跨越洲际。

“之前从来没有被咬过，还以为是过敏。现在很后怕，在家里彻底消杀了。”11月11日，张敏如从韩国首尔返回北京，发现身上出现被臭虫叮咬的痕迹，结合近期媒体报道才发现自己中招。

11月8日，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食物环境卫生署发布公告称，为尽量减低臭虫由海外传入香港的机会，已联同相关部门及机构在不同层面加强宣传教育工作，且会密切监察情况和发展。

南方周末记者随机采访了十一位曾疑似或确诊臭虫叮咬的患者，发现臭虫经常出现在近期有外出差旅史的家庭中，在国内高发于珠三角地区。

江西农业大学教授、南昌江农有害生物防治有限公司技术总监王建国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臭虫并非突然暴发，而是一直存在于社会中，短期内在我国内地大范围流行的可能性不高，是否构成“危机”有待商榷。11月21日，重庆疾控发布推文《“臭虫”再度活跃不用慌，正确处理是关键》，指出近年来重庆也有过臭虫侵害的案例发生。

“总体而言臭虫对人类安全不构成威胁，但对个体来说却是大事，被叮咬后往往皮肤奇痒，部分人群会有过敏反应，影响工作和生活。”王建国说。

旅游复苏，臭虫猖獗

臭虫不会飞，却可以跟着人类全球旅行。

城市害虫防治专家、美国罗格斯大学昆虫系教授王常禄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因人员国际流动增加、防治投入不足以及臭虫对杀虫剂的抗药性，臭虫重新出现在世界范围内。

华南农业大学植物保护学院昆虫学系副教授王德森长期致力于臭虫生物学及综合防治研究工作，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目前臭虫对多种类型杀虫剂均产生了明显抗药性，抗药性的增强与该虫的行为抗性、抗药性基因突变及体壁增厚有直接关系，体壁的增厚会导致药剂的渗透性减弱。

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英国害虫防治协会的娜塔莉·邦盖表示，臭虫多年来一直是英国的公共卫生问题，在英国各地随处可见，由于缺乏全球旅行在新冠期间出现了下降，随着人们恢复自由流动，现在任何臭虫增长可能都只是恢复正常。

英国《卫报》报道称，法国国家健康和卫生机构Anses发现2017年至2022年间，11%的法国家庭遭受过臭虫困扰。2024年巴黎奥运会举办在即，巴黎地铁、火车、电影院和机场里出现疑似臭虫的昆虫引发关注。

多位昆虫学专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臭虫最常出现在人员密集、人口流动性较大、环境不整洁的地方，如集体宿舍、火车车厢、高铁站按摩椅、电影院。

趋触性和趋暗性使臭虫必须安于一个全身被四面包裹的阴暗环境，因此臭虫通常蛰伏在狭小的暗处。有机会吸食宿主血液后，扁平的身体会肿胀成球状。它们身上有一对臭腺，受惊后会释放出难闻的臭液——这是臭虫称谓的由来。

人体被臭虫叮咬后的症状。王德森| 摄

少数过敏人群严重时会出现过敏性休克

臭虫的另一个名称是床虱，进入家庭环境后，它们会顺着家具腿爬上床垫、沙发等人类休憩处，如果家具靠墙，它们也会从墙壁缝隙中爬到家具上。尽管这种主动扩散距离很短——一项刊发在PLOS ONE（《公共科学图书馆：综合》）的研究发现，臭虫主动扩散的距离仅为几米到几十米。

身处美国的张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家里臭虫闹得最凶的时候，她曾在半夜拿着手电筒一点一点地找，“它会出现在任何地方，包括衣服里、床上、毛绒玩具、墙壁、厕所……它的幼虫特别小，小到跟针尖似的，偶尔会爬过你的手机屏幕。有时在床上发现一颗类似脂肪粒的东西，就是它了。”

王德森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被臭虫叮咬、吸血后，人体会产生诸多不适。例如，被叮咬部位会出现红斑状丘疹或水疱，还会出现因抓挠而造成的皮肤破损和二次感染，严重者会出现过敏性休克、危及生命。由于臭虫藏身隐蔽，只在夜间出没，比蚊子更难以捕捉，长期受臭虫困扰会使人产生失眠、焦虑、神经衰弱、精神抑郁等症状。虽然目前尚未有关于臭虫传播疾病的报道，但大量研究表明臭虫体内能检测到多种与人类疾病相关的病原物，因此该虫依然是人类疾病潜在的重要传播媒介。

家住香港的一位市民两年前曾遭遇臭虫，他这样描述被叮咬的状态：“每天晚上都痒得睡不着，被咬一个星期就让我心态爆炸。伤口碰到热水也会很痒很痛。”

需要指出的是，光从叮咬的痕迹无法判断是否来自臭虫。娜塔莉·邦盖在BBC的采访中也曾表示，媒体或公众对臭虫的集中性关注往往会导致误报。

王德森在调查中发现，很多居民容易将臭虫同蜚蠊、跳蚤、虱子、蜱和螨相混淆，另有一些居民以为臭虫和蚊虫、苍蝇一样具有飞行能力。

工厂宿舍、群租房是高发区域

臭虫属半翅目臭虫科，其中流行率较高的温带臭虫和热带臭虫与人类密切相关。

目前中国范围最大的臭虫调查由中国科学院的邓国藩和中国协和医学院的冯兰洲主持，邓、冯在1950—1951年间收集了中国81个地区的臭虫标本，研究成果《温带及热带臭虫Cimex lectularius L.,Cimex hemiptera F.在中国的地理分布》于1953年发表。

上述研究显示，温带臭虫和热带臭虫在中国均有发现，热带臭虫主要分布在粤、桂两省，温带臭虫则在华东、华北、东北、西北所属省份普遍发生，福建厦门、广东曲江（属韶关市）、广西桂林、云南蒙自、贵州贵阳等地也有分布。

王建国介绍，全世界流行的床虱通常指温带臭虫。在中国，温带臭虫分布于长江、黄河流域一带，但华南也有分布，属世界性种；热带臭虫分布于华南、台湾及热带地区。王德森认为，随着气候变暖和北方暖气使用带来的室内环境变化，热带臭虫也可能出现在温带地区。

温带臭虫成虫与热带臭虫成虫。王德森| 摄

南方周末记者在社交平台上寻找国内被臭虫叮咬的患者，发现互联网上分享疑似或确诊遭遇臭虫的患者多数集中在珠三角地区，和国内部分已有研究结论相吻合。

王常禄等研究者曾在2013年发表一项针对深圳地区的臭虫侵害调查研究，发现臭虫在东莞和深圳工业区内的外来务工人员集体宿舍为害最重，平均阳性率高达52.1%。

王德森在2017-2019年间针对广东省部分地区的臭虫危害及防治情况进行调查，发现广东深圳、珠海、东莞、佛山、广州等多地都有臭虫出现，人员密集、流动性强、卫生条件较差的工厂宿舍、群租房是高发区域。

“我们走访工厂宿舍，发现很多工厂都存在臭虫危害，员工在不同厂区的来回调度极易引发臭虫的扩散。”王德森说。

避免防治误区，推荐非化学手段

虽然臭虫在现阶段难以形成威胁人类健康的“危机”，但患者“全身被咬了上百个红疙瘩”的经历证明了它仍然具有让人“饱受折磨”的威力，有必要采取科学的防治措施。

防治臭虫包括物理防治、化学防治、综合防治等手段。对于普通居民家庭，推荐使用物理防治为主、化学防治为辅的综合防治方法。

物理防治，指的是运用热处理、无机粉剂、臭虫拦截装置等防治臭虫。基于臭虫对高温非常敏感的特点，居民可以通过经常用热水清洗并烘干床上用品和衣物、用热蒸汽机（如挂烫机）对遭受臭虫危害的家具和物品进行处理。热处理后，等空气湿度降低，在臭虫经常活动的墙角、床架床缝、床垫下方等区域喷洒以硅藻土为代表的无机粉剂，也能有效杀灭臭虫。

臭虫的躲藏地点。王德森| 摄

需要指出的是，防治臭虫常见误区是将发现臭虫的家具放在太阳下暴晒。由于太阳暴晒的温度无法瞬间达到臭虫的致死温度（50 ℃），反而可能导致臭虫扩散到其他未受侵害的地方，尤其在拥有众多房间的公寓或住宅楼内。

“一般情况下不建议使用化学药剂，因为市面上常见的拟除虫菊酯类杀虫剂都带有毒性，有宠物和小孩的家庭不建议使用。如需使用，应严格按照药剂的推荐剂量，不要将其用在沙发、床铺等和人体直接接触的地方。”王常禄说。

对于经常出差、旅游的人群，王德森建议常备驱蚊水喷洒行李箱，回家后及时检查和清洗行李箱及箱内衣物，避免将臭虫带入家中。

在人员密集的社区，一旦臭虫暴发，整个社区的所有住宅都有受侵害的风险。因此，在臭虫防治过程中，应当考虑在全社区范围内进行治理。王德森指出，清除臭虫后，也要建立长期防范的意识。可以通过目测法定期检查床上角落、墙壁缝隙等处，判断是否有臭虫活动痕迹、蜕皮或粪便；此外，也可采用床下放置诱捕器的方式进行长期监测。

对于酒店、学校、单位集体宿舍等人群密集场所，王建国建议请PCO（有害生物防治）企业进行专业的监测、彻底的消杀。

“想要完全‘消灭’一种害虫是很难做到的，我们只能在局部范围内尽量减少其种群数量，不让它造成大的危害。除‘四害’这么久了，人类也还在一直在和它们斗争，但只要人们增强对臭虫的防治意识，就能避免它大规模暴发成灾，臭虫在当下已经不太可能像蟑螂、苍蝇、蚊子一样成为大害。”王建国说。

（文中张敏如、张薇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黄思琪 南方周末实习生 李嘉宇